天福山人王焕波

　　一、

　　出发的前一天晚上，照例有朋友设宴送行。第二天要开车长途奔袭近千公里，尽管大家热情高涨，但我和同行的区美协于仁祝主席都没有喝酒。

　　席间，收藏家乔学林先生说到，二十多年每年去太行山，从未间断，真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，了不起！

　　我当时并不以为然，画家写生，是常态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，就同工人做工农民种地一样的，有什么不容易的？还“了不起”？

　　谁知回家却睡不着觉，越是觉得明天开长途需要充分休息越是睡不着！

　　王先生也算是出过远门走过大码头见过一些世面的人，不至于出去一千公里就睡不着觉呀！

　　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回放着几十年来走过和画过的那些山山水水，亘古不变的高山大壑，不会像我们一样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感伤惆怅。山中无甲子，有的只是季节枯荣的转变和雨雪风霜，青山不老，绿水常流。

　　我去写生经常住的那家民宿，原来的房东大哥已变成耄耋之年，他家里的女儿一个山妮子而今自己的孩子都上高中啦！

　　太行大峡谷已经形成了十三亿年，在伟大的自然面前，人类的渺小无法想象！

　　但我们是人类呀，我们没有超自然的能力，我们只能面对这样的现实：一个大哥变成耄耋老人，一个叫小芳的山村姑娘变成中午妇女并有一个上高中的孩子。

　　至于王先生自己，几十年时间的沟壑生愣愣地横在眼前，就不说了吧。

　　二、

　　第二天一上车，我跟师弟于仁祝说：“昨晚上没睡好，兄弟需要多辛苦”。

　　一路驾车九小时，天黑时分，我们终于开进了魂牵梦萦的太行山大峡谷。

　　又来到了熟悉的地方，熟悉的人和熟悉的风景，心情如何能不激动？消除疲惫，老友同学相逢，岂能无酒？于是，几个人推杯换盏，一不留神，就弄大了！

　　我迷迷糊糊地走在太行大峡谷的风情小镇石板辅成的小街上，灯火阑珊游人如织，简直可以比上王府井大街了！

　　心情十分良好，我想起了不知在哪看到似乎是古希腊有一句活：“喝醉了酒的人，灵魂都是潮湿的”。“潮湿”不太好，应该翻译成“湿润”或“润泽”比较好。灵魂一“湿润”，应该就有了灵性了吧？

　　而同是希腊的远古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却有一句名言：““干燥的灵魂是最智慧、最好的 。”在他看来，干燥的灵魂是最优秀的灵魂。

　　我从来没体会到灵魂的干燥是什么感觉，我哪能思考这么抽象的哲学问题呀？只觉得在这大自然里，天人合一，又喝了酒吹了牛，灵魂是干净的。

　　第二天，即进入写生状态。

　　有强迫症的我一旦进入状态，一般不会原谅自己，每天工作8小时，晚上喝点小酒吹点小牛。

　　工作、休息，休息、工作，秩序井然。

　　三、

　　谁知两天后，我便感觉喉咙有点痛还伴有轻微咳嗽，按以往经验，这应该是感冒爆发的前奏！

　　如果在家里面，多喝点水休息一下也就扛过去了，再说我的邻居们都是医务工作者，医生护士一应俱全。可现在离家千里之外的深山墅壑里不行啊，我必须把它扼杀在摇篮里！

　　我到小镇医院里找到一个医生，说明情况，医生开了一盒中医丸，我不放心打电话问家里的医生朋友，回答说没问题的，这药正是治喉咙痛还泻火，但是这哥们正在忙着，没告诉我除此之外还治大便发干！

　　我这么一吃，喉咙没好，火泻大发了，肚子坏了！并且感冒有继续发展之趋势，直把王先生折腾的头重脚轻揺摇晃晃！

　　关键是周四我北京有个早已经定好了的活动，必须去出席。

　　这还了得！

　　四、

　　又去找医生，打了吊针，症状缓解，登上了安阳赴北京的高铁。

　　没有休息，当天晚上直接进入主题。主办方准备的很充分，安排的很周到。看到我的那些以往辛苦创作的作品，如面故儿，令我眷恋。

　　它们在射灯下享受着尊重，现场的人们可曾想到：在深山野地里，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，为了它们的诞生，作者付出了怎样的艰辛汗水？

　　早晨还在深山里，现在这里花团锦簇灯火通明，红男绿女香气袭人，晃若隔世。

　　在访谈中，我不会忘记这些作品的创作心路，思之慨然，整整讲了两小时，整个活动近乎于完美结束。

　　在北京又着实风光了一回。

　　五、

　　凡事都有正反面，哪里会有只沾便宜不吃亏的好事？

　　第二天返回太行山，一天旅途，换了三次车，快到峡谷时，我知道感冒复发再加上过度劳累，快撑不住了！

　　勉强吃了晚饭，立即去医院输液，这次来势汹汹，我可不敢大意！

　　打完针已近零晨一点，回到民宿大门已关，打电话都睡了接不通，王先生本来就病着，急的上窜下跳！老夫一文人，翻墙破门乃偷鸡摸狗之徒所为，王先生这样做岂不有辱斯文？但是没办法呀，总不能在石板街上睡后半夜吧？后来我想起左面胡同往下走有一个小后门不知是否开着，于是深一脚浅一脚摸黑下去，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小门，这才想起来手机上有电筒，尽管我并没有干什么坏事，进门时还是左右看看，狼狈地推门而入……

　　六、

　　昨天，一个美女校长发来一条信息：“真羡慕你们这些人的生活，游山玩水，作画怡情”……

　　我正摁着刚打完点滴的针眼，疲惫地躺在简陋的木床上发呆，看完信息差点哭了！

　　今天上午，我在画一片树林和一座小桥，身后一对青年人也在嘀咕：“当艺术家真好，多有意思呀”！

　　是的，艺术，远看多浪漫多惬意多有意味呀？如果再有些高冷，那就没法不令人神往。

　　但是身处其中的我却知道：月亮诱惑过我，一旦接近，并不洁白。

　　同行的区美协主席于仁祝先生也被感冒发烧并伴有剧烈咳嗽。在太行山大峡谷的一个民宿木床上，已经夜深人静，我每隔一小段时间就得跑厕所拉肚子，其中有几次还没回到床上就又返回了厕所；于主席抑扬顿挫地咳嗽着，时而排山倒海来势汹汹，时而气若游丝哼哼唧唧，时紧时松时急时缓节奏错落有致。两个六旬男劳模在上演生病交响乐，这就是在弄令人羡慕的艺术？

　　令人奇怪的是：即使是这样，我们的工作进度却一点也没耽误。第二天拖着疲惫的身体支起画架时，我也在问自己：这是何苦来哉？

　　七、

　　这几天天气异常炎热！

　　好不容易立秋了，有人一口咬定立了秋就凉快了，但是今天仍然是闷热！

　　春天我在画画，盛夏我在画画，立秋了，我们在画画，从春画到夏，从夏画到秋。

　　我也想躺平休息，但是长期的教学和创作实践使我知道：勤奋、重复、大量练习，会给每一个普通人提供成功的机会。

　　我在房顶上画对面的小桥流水和树荫中的瀑布，挥汗如雨。

　　昨天还是夏日泉水叮咚，今天就是秋水了。

　　秋水，听听，多有诗意呀。

　　自从到太行山十几天来，一直身体有恙，肚子时好时坏。以前每天写生回来溜点小酒解除疲惫，现在只能是在记忆中了。

　　这些日子，王先生不喝酒不抽烟，每天青菜就馒头，妥妥的五好社员。

　　傍晚，一天的酷热略略散去。我在房顶上清楚地看到下面小河边商家已经支起了烧烤炉子，烤串的香味袅袅上升……我知道坏肚子刚刚见好，这些东西是不敢碰的！只能使劲地吸了几口空气中飘来孜然羊肉的香味，看了看堆在炉子旁边的啤酒，狠狠地咽了几口唾沫，把这张小画上了一遍颜色，在无酒无肉中度过2022年秋天的第一天。

　　八、

　　三个周的写生活动结束了，当我把厚厚的几十张完整的写生作品装进旅行箱时，心中充满着劳动所带来的快感。

　　老实说，我自己都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完成的。

　　这次来写生是二十多年来最受罪的一次，几乎一直在病着，每当我抽出一张新的宣纸按在画板上支起画架时，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完成它们！最终我还是完成了。

　　随着画稿的一天天增多，带来的白纸在一天天减少，它给人精神上的慰籍难以言说。

　　行装已经收拾妥当，明天开车赴济南参加一个泉水节画展，然后奔向那个美丽的胶东半岛一一我的家乡。

　　（所有写生作品均为四尺三开，全部现场直接完成，回来一笔未动）

　　王焕波

　　2022年8月12日夜

　　于太行山大峡谷